现在的春节,在旧社会习称为过年。
在当时民俗所谓的一年三大节之中,惟有这辞旧迎新的过年是最受人们重视的隆重节日了。年事活动一般从农历腊月二十日后就开始。直到正月十五日才结束。
北伐战争之后,抗日战争以前,武昌的政治、经济,有着一段短时期的相对稳定,百业兴旺,市面繁荣。在那几年中欢度新年的盛况,在我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至今历历如在目前。
一、年前活动种种
首先,在腊月二十前后,街头巷尾就有小伢们拍手歌唱童谣:“二十六,剁年肉;二十七,好着急(谓急于啖鱼肉也);二十八,嘴夸夸(读三声);二十九,喝年酒;三十不见天,初一大摆手。”随着这歌谣的传唱,人们便开始忙于“打扬尘”了。大约在腊月二十三四日,家家户户便全体动员,大搞家庭卫生,打扫清洁;拆洗被褥,把室内整理得焕然一新。同时,街头出现了应时的“金花,元宝花”、“元宝豆腐,灶糖啊!”的叫卖声。这是每家必备的祭祀福物,往往不等小贩走完一条街,便被抢购一空。腊月二十四,家家都要恭送灶神菩萨上天。祭品即用上有红印的豆腐一方,灶糖一盘,并在灶台上贴灶神影像一纸。然后家主对着神像虔诚叩拜,祈愿灶神吃了糖后嘴甜如蜜,上天奏事时隐恶扬善,尽报好事,好似灶王爷也喜欢“糖衣炮弹”。这虽属迷信,却也是人间世态的曲折反映。
到腊月二十五六,家家便要上街置办年货了。犹记笔者时年仅十一二岁,只因家无男丁,这每年采买年货的差使,便落在了我的头上。常是头天由母亲口述,我用笔记下单子,所开果品种类繁多,记不胜记。诸如瓜子、花生、寸金、焦切、薄脆、糖莲子、京果、酥糖、红枣等,无不悉备。此外如黄花、木耳、海带之类干货也必不可少,总得跑上两三天才满载而归。
至二十八九日,过年的气氛就更加浓厚了。富裕的人家,便开始准备年菜,杀鸡宰鸭,煎、炸、燉、煮,搞得热火朝天。武昌人习俗,年菜中有一样“十香菜”是必不可少的。即用红萝卜、白萝卜、豆干、千张、冬荀、芹菜等10余种,均脔切为丝,下锅油炒装盆。以后凡有荤菜中的剩余油汁、卤水均倾入其中。因而这一样极寻常的素菜,却越吃越有滋味,是小伢们最爱吃的一种特殊美食。
二、除夕祭祖与吃团年饭
旧俗:除夕合家吃团年饭,取“团团圆圆”之意。即在外地工作的直系亲属,也必得按时赶回家中与家人团年。
这顿团年饭非同等闲,讲究甚多。按程序先得将祖先三代的绘像请出,挂在堂屋上首,像前陈设几案,先将供菜呈献案上,一般是9大碗(例须单数)。鸡、鱼必须是整只装盛。在鸡、鱼的头尾和背部,均饰以红色剪纸图案,取喜庆之意。外供元宝饭3碗(即两碗饭扣合堆成塔形),碗头插上金花一支。布置就绪,既由家主率领子弟叩拜祭祖。待这套礼仪完毕后,全家才团团围坐吃年饭。至于祭祖先的供菜,要摆到正月初三之后才能撤下,同时,供桌上的“长明香”是不许熄灭的,须派人守夜续香,一直燃到天明。
团年饭的甑子饭,要求一气蒸熟、蒸透,万不可煮夹生,据说关系到来年运气的好坏。年菜中,鱼不可缺,谓之“年年有余(鱼)”。其他如头碗饭不可泡汤,否则来年出门必遇雨。
年夜例须“守岁”。各房内均高烧红烛,有钱人家还备有火盆,满室融融如春。年饭毕,小辈即向长辈磕头“辞岁”,长辈则各赐红包一个,内装一元、两元钞不等,谓之“压岁钱”。于是全家围炉守岁,或聊天,或打牌赌钱,通宵不眠。若年幼小儿倦极欲眠,则须说“去挖窖了!”意谓挖藏镪发财也,殊为可笑。
三、出方、迎财神
按照历书(旧称黄历)所载,今年财神于某时某刻降临某方(时间多在正月初一凌晨),人们即在规定时刻手持香烛出门,向彼方行走数十步,拜祷一番返回。即所谓迎财神兼出方大吉,是为一年出行之始。至此,送旧迎新的一套程序才算告一段落。
四、新正拜年和打年锣鼓
旧俗正月初一不出门。从初二起,各家和亲友互相拜年。
凡登门拜年的来客,主人家必奉上“元宝茶”一盏,即用盖碗冲白糖开水,内放红枣2枚,寓得元宝之意。同时,摆上果盒飨客。一般来客为成年人,多讲礼谦逊,很少拈食,果盒不过摆摆样子而已。对这种种繁文褥节,小伢们自然不感兴趣,远不如大街上的诸多玩意具有吸引力了。
原来,旧时武昌的商家有一条不成文的例规:一到年三十晚,所有商店一律关门歇业(如歇业期间有顾客上门,只须口称“开财门”,便可通融开半扇门作交易),所有店员也一律放假。那年头,各商店都置有整套打击乐器,供少数留店人员娱乐之用。于是从年三十晚起,通街店铺都关起门来打“年锣鼓”,满耳只听得一片“、哧、哧哐”的锣鼓声,有板有眼,节奏一致,煞是好听,确要算武昌年景中富有特色的一项群众文娱活动了。
此外,正月初头,满街人流如潮,肩踵相接,繁华的长街(今解放路)上,摆满了出售各种玩具和招来游戏的摊点,五光十色,应有尽有。如卖“嘀咚”的(一种玻璃薄片制成,口吹作“嘀咚”响声的玩意)、吹糖人的、看西洋镜的、卖洋画的(香烟盒内附的各种画片,有成套《水浒》人物),熙熙攘攘,好不热闹。
五、玩龙灯
旧时武昌的灯会,遐迩闻名。
习俗惯说正月十三“上灯”,实际上从初八九就有零星花灯上市了。至十三到十五元宵节,为玩灯的高潮时期。过此以后,即偃旗息鼓,一切恢复正常,年也就算过完了。
当时武昌玩龙灯,经费来源是商家自愿摊派,按行业划分单位,公议合理负担。而且各行各业每年承头玩灯,还含有互相竞赛的意思,用现代语来说,或也有着广告宣传的作用吧。
因此,各行业的花灯,炫奇斗巧,争强赌胜,极尽奢靡之能事。经过历年评比,最终公认为以筷子街(即筷子行业)的灯独占鳌头。
在那几天中,不论白昼或夜晚,街头一队队的花灯络绎不绝,围观的人群充衢塞道,一片欢腾。灯会以龙灯为主,小型的龙身有18节、24节;大型的达36节。多以10余个或20余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担任舞龙。每一舞动,首摇尾动,全身盘旋翻滚,势态夭矫,进退生风,非有绝大气力者不能胜任。此外尚有逗人喜爱的“采莲船”,以纸扎成彩船,多选里巷面貌清俊的男青年扮饰船中采莲女,旁侧有一艄翁作陪衬,边划船边唱。唱词我还记得大概,略云:“采莲船嘿,哟哟!来得忙啊,呀嗬嘿。里面坐的嘿呀喂哟!美娇娘啊,划着。”词皆粗俗,无非逗哏引人发笑而已。
蚌壳精亦颇精采。其壳大如门扇,一开一合。微露其中扮蚌精之靓妆女郎(亦系男性饰),时与扮渔翁之老头作种种擒纵之态,忽而将渔翁脑袋夹入壳中,引起观众阵阵哗笑。其他如滚狮子、踩高跷、老汉推车等,均脍炙人口。富有的行业还备有“台阁”,即高台上妆饰种种戏曲人物,扛抬过街。诸多的节目,无不曲尽其妙。
又在花灯队伍行进途中,为人多阻塞,必有一赤膊大汉手舞流星火锤在前开路。所执火球者,乃用铁丝网络燃红炭元,柄系丈余长练,交叉飞舞,以达到令人闪避的目的。据说担任此角的,均系用高价礼聘而来的武师,其膂力十分惊人。
当灯队行进时,如有富户人家有意“接灯”,即预先在门首摆下茶桌,备办烟茶糖果,待队伍临近时,即燃放鞭炮一挂,表示欢迎。灯队即止步拉开围场,就该宅门首载歌载舞一番,然后略进茶点,整队而去。这是有钱人家的排场,至于贫民大众,是没有资格特邀舞龙的。仅就这几天几夜中,灯彩遍街,也尽够赏心悦目的了。
转瞬一甲子的岁月业已流逝。如今国家富强,许多民间游艺更有所革新与发展,比前尤为昌盛。但家乡往昔的过年风情,以及个人少年时的童趣,却始终令我感到亲切难忘,是以为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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