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汉归元禅寺王氏葵园 雅流觞咏

武汉归元禅寺坐落在今汉阳钟家村附近的翠微路上,属三镇繁华市区之一。离寺院不远便是汉阳大道和鹦鹉大道的交汇处,它们分别通向万里长江第一桥的武汉长江大桥和跨越汉江的江汉桥。这里交通便利,商厦林立,四方辐辏,川流不息,每逢节假日更是行人如潮车如龙了。从钟家村往北,由西向东依次为月湖、梅子山、古琴台、龟山、晴川阁等风景名胜。归元禅寺正处在闹市中一条静谧的大街里,但若将时光追溯至清代,它尚在汉阳府城之外二里的郊野处。

武汉归元禅寺王氏葵园 雅流觞咏

归元禅寺前身是晚明汉阳缙绅王袗的园林,名为葵园。王袗,字章圃,曾任华州知州和成都府丞,与三原温纯,公安袁宗道、袁宏道、袁中道兄弟,麻城邱长孺,温陵李贽,贵阳谢三秀等人均有深交。他们相互之间常有诗作唱和,既是朝廷命官,又是地方名士。王袗致仕后赋闲在家,置有水明楼和葵园两座田庄,合称王氏园林,属晚明汉阳四大园林之列。温纯在万历年间曾在湖广任参政,后官至侍郎、尚书、左都御史等要职。他在武昌任事多年,与王袗交情甚厚,写下《寄题葵园》一诗:“沁园春色盖倾初,日涉因成趣有佘。排闼青来山嶂虮,当轩碧拥树扶疏。忘机迹与鸥相狎,卫足心仍藿共舒。况是侯王同姓者,何如藜杖夜雠书。”诗中描绘出葵园春色,有披绿的山丘、扶疏的树木、沁人的香草,还有盘旋戏舞的鸥鸟。入夜挑灯,校订书稿,心旷神怡!即使贵为王侯的人,也会羡慕这如歌似画的园中生活。明万历文坛颇具影响力的公安派领军人物袁宏道、袁中道也是葵园主人的上宾。袁宏道《汉阳过王章圃葵园和二仲韵》:“户外即遥岭,寒香渐出林。增池缘亩阔,疏竹为庭阴。烟雪裁为句,风泉写人琴。欲知桐性老,火里试焦音。”此诗写葵园冬景:园中有成片林木,腊梅散发的暗香缕缕飘出,进入水榭亭馆;还有扩宽的水塘,塘边疏竹依旧苍翠傲然,与白雪为伴,与流泉为伍。诗友在此援笔成诵,情至激越时抚琴高歌,快慰知音。他还有一首写葵园春景的诗《早春过葵园》:“高斋只在郭门问,世外佳人共往还。老去心情浑念水,重来竹树已连山。幽花近暖争先发,好鸟逢春尽不闲。别后新功何所验,临溪且照旧容颜。”春日百花萌发,鸟语和鸣,葵园成了这些饱经宦海沉浮之苦的文士们的世外桃源。贵阳诗人谢三秀《汉阳秋夜王章圃葵园泛菊歌》是描写葵园秋景的诗作,诗的开头写道:“葵园主人素心者,罗列千峰眉睫下,轩窗半瓦兼半茅,来往乘船不乘马。秋意今番到丛菊,浅白深黄问松竹,衡门尽掩无馀声,惟有樵斧丁丁隔林木。”所谓“千峰”不过是文人笔下夸张写法,实指翠微峰。据《续汉口丛谈》中记载,王袗“辟葵园于城西关外二里,招致雅流,觞咏其中”,“园中亦有奇石,绉秀殊伦,题日翠微峰,峰旁有井,号翠微井。”按照谢三秀诗中的描写,葵园内有瓦房茅舍,因水田塘堰众多,往往以轻舟代步;金风送秋,园内一丛丛浅白深黄的菊花与松竹一道,凝视霜寒。只有樵夫砍柴的丁丁声响,才打破园内宁静安谧的气氛——好一派隐逸生活风貌!

综合各类文献资料的点滴描绘,王氏葵园内春兰、夏荷、秋菊、冬梅应时绽放,苍松、翠竹、银杏、玉兰、紫薇、皂荚、棕榈等树木参差成林,水田和池塘阡陌相连,房舍错落其间,这里既是主人的园林别墅,又是王氏家族赖以生计的田庄农场。这座园林为何取名葵园?可能有两重含义:其一,园内种有锦葵而得名。锦葵又名荆葵、芘茉,春末开紫色花朵,可供观赏。其二,古人常以葵藿自称,表示贱处民间仍心系君王和朝廷。如曹植《求通亲亲表》:“若葵藿之倾叶,太阳虽不为之回光,终然向之者诚也。臣窃自比葵藿,若降天地之施,垂三光之明者,实在陛下。”杜甫诗:“葵藿倾太阳,物性固莫夺。”归元寺有关碑记也有类似含义的表叙:“风动葵园,葵本无耳,向日而繁,蕉本无耳,闻雷而荪,无根树子,盖世如云。”按照王袗身世履历来推断,后一含义应比较确切。

王袗虽然任过知州府丞一类的下级地方官员,但查阅有关方志却见不到其任职时的政绩记载,甚至其名字和科举身份也难觅踪迹。推究原由,与明清易代后地方宿儒耆旧已凋谢殆尽有关,也极有可能是他任官时间不长所致。晚明朝政腐败达到颠峰,许多仁人志士受当权者倾轧而退居林泉,虽自为清流又不忘朝政,往往惺惺相惜与志同道合者结为文社,品诗抚琴,高谈阔论,以排遣内心郁闷。王袗的好友温纯官至正二品,但受到首辅沈一贯排挤而被迫致仕。另有李贽做过知府,不满官场黑暗,任期未满便弃官而去,又因思想异端被逮进诏狱,最后自刭而死。王袗的诗文虽未能流传下来,但可从谢三秀诗作中对他的才华和归隐生活略窥一二。“君本庙廊器,而负烟霞姿,有时罢耕钓,读书还下帏。曲几瑶编几万卷,拥书可以当南面,临池洗墨苍云寒,扫地焚香白日宴。埔枝弈弈见诸郎,弱龄旧学衍青箱,足迹不肯到城市,唔咿丙夜彻林塘。小者发短未受帻,文章光焰高千尺,已识名家有凤毛,更看世贵传龙额。”诗中称王袗具备治理国事的才能,却喜爱栖息山水之间。家中藏书数万卷,平日与友朋临池研墨,赋诗酣饮,从不轻易到仅仅二里以外的府城里去。除此以外,王袗在家教诸子诵读,授之以六经,传之以家学,诸子虽然幼小尚未到达受帻戴冠的年龄,但文章尔雅,才思敏捷,给王袗平日增添许多乐趣。

至于王袗生卒年月已无从考究,其具体事迹也知之甚少。谢三秀诗中曾写道:“上书忆在国门前,与君分手六经年。”在京师给万历帝朱翊钧上书应指王袗所为,诗中并未说明为何事上书。但万历中后期,神宗晏处深宫,不问政务,大事营建,耗资巨万,二十多年间派遣宦官充当矿监税使,赴各地掠夺民财,多次激起市民反抗,其中便有万历二十八年(1600年)因宦官陈奉的暴行而激起武昌、汉口、黄州、襄阳等处多起民变。王袗的好友温纯时任左都御史,为劝谏明神宗罢除矿监税使,倡议群臣伏阙请愿,正在京师的王袗和谢三秀也参与了这次上书活动。在京师王袗与袁宗道、袁宏道、袁中道兄弟三人游览崇国寺,袁氏兄弟均留下诗作。其中袁宏道《崇国寺同王章圃小修看月》点明王袗曾与他兄弟一起在崇国寺赏月:“凉月白霜阶,光腻平于砥。古木坐寒禽,写影空窗里。牙刀劈沉心,云母熏红纸。茶炉藏古云,一叶寒吹起。角灯抽紫焰,冻花老瓶水。滑波映琉璃;一片冷光死。灰心半夜禅,寒狷伴行旅。”他还有一首与王袗等人秋日在崇国寺饮酒的诗,由此而推断这次在京师向明神宗上书的时间应为万历二十九年(1621年)秋天。

谢三秀诗里还特地描述王袗的诗才:“手招黄鹤翁,口诵鹦鹉赋,异代风流杳何处?等闲怀古易伤神,不如且折葵园露。”这首乐府写得略显伤感,但一个满腹诗文的“异代风流”的王袗,活生生地被刻画出来了。

王袗与友人中的袁宏道、李贽等都信仰佛学。王袗另一处园林水明楼坐落在汉阳凤山之脊,园内林木繁茂,一碧湖水倒映着鳞次栉比的房舍,佛塔和佛寺列在其中。一生信佛的李贽曾在园内暂住,李贽号卓吾,王袗便将水明楼另称作望卓楼。袁宏道更在佛学理论上有很深造诣,撰写《西方合论》十卷,这是一部宣扬净土思想的居士著作,在当时佛学界有着广泛影响。袁宏道说:“余十年学道,堕此狂病,后因触机,薄有省发,遂简尘劳,归心净土。”在这个板荡陆沉的时代,士大夫论理说佛应该有一番精神寄托,仕途冷落的王轸当不例外。

王袗与友人温纯、公安三袁、李贽、谢三秀及麻城邱长孺、罗隐南等保持长期友谊,邀请他们来葵园和水明楼聚会宴饮,赋诗酬答,一同游历汉阳大别寺、晴川阁和武昌黄鹤楼等名胜,在貌似悠闲的生活里常常不乏忧国忧民的感叹。“二百年来好纪纲,辰裂星纷委平地。天长阍永叫不闻,健马那堪持朽辔。”回首明朝二百年来歌舞升平,如今却是朝纲崩坏,社会动荡,许多有责任感的大臣和蒙冤百姓前往皇宫门前叩阍上书,却得不到任何回应,“叫阍弗听,叩鼓弗闻”,腐朽衰败的朝廷早已不堪其任了。“书生痛哭倚蒿篱,有钱难买青山翠。”作为社会良知的士大夫们无力回天,只能涕泣沾襟,任江山陆沉,这是王衿及其友人心中最大悲哀!共同遭遇和人生隋怀浇灌的友谊至老不渝,“两家稚子共追随,似我与君初上时。松老石欹楼亦换,可容玄鬓不成丝”。王衿年少时与友人同登黄鹤楼,几十年后到了鬓发稀疏时,他们携带幼子再登斯楼,唤起对当年情境的回首,可谓百感交集,世问万物俱已随时光流逝而变得面目全非,而唯一不变的是朋友之间的情谊依旧醇厚隽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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